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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庫全書·讀書後》  (明)王世貞 撰

欽定四庫全書

集部六

讀書後

别集類五

提要

臣等謹案讀書後八巻明王世貞撰世貞有四部稿别著録此書初止四巻爲世貞四部稿及續稿所未載遂至散佚其姪士騏得殘本於賣餳者乃錄而刋之名曰附集後吳江許恭又採四部稿中書後之文爲一卷續稿中讀佛經之文爲一卷讀道經之文爲二卷併爲八卷重刻之而陳繼儒爲之序稱其如呂氏讀書記晁氏讀書志案晁公武讀書志每書皆詳其卷數撰人以及源流本末世貞此書則九十五篇之中爲跋尾者四十二爲史論者五十三而四十二篇之中又皆議論之文無一考證之語與晁氏書南轅北轍繼儒殆未見郡齋讀書志而偶聞其名妄以意揣度之謂亦如此書之跋尾耳世貞初不喜蘇文晚乃嗜之臨没之時牀頭尙有蘇文一部今觀是編往往與蘇軾辨難而其文反覆條暢亦皆類軾無復摹秦仿漢之習又其跋李東陽樂府與歸有光集陳獻章集均心平氣和與其生平持論不同而東陽樂府跋中自稱余作藝苑巵言時年未四十方與于鱗輩是古非今此長彼短未爲定論至於戲學世說比擬形似旣不切當又傷儇薄行世巳久不能復祕姑隨事改正勿令多誤後人而巳云云然則此書爲晚年進境以少許勝多多矣其第五卷爲四部稿中題跋二十五篇其中如讀亢倉子不知爲王士元所作則未考孟浩然集序讀三墳以爲劉炫作則未考隋書經籍志讀元命苞一篇所言乃衛元嵩之元包尤爲荒謬則猶早年盛氣不及檢校之作許恭摭續此編毋乃非世貞意歟以原刻所有姑並存之至是編雜論古書而究爲雜著非目錄之比無類可附今仍著錄集部焉

總纂官 (臣)紀昀 (臣)陸錫熊 (臣)孫士毅

總校官 (臣)陸費墀

●讀書後原序

讀書後者王元美先生晩年所撰四部稿續稿所未載也初刻續稿時其間多所放失偶有賣餳者束殘書置擔頭取視之則先生詩文數巻及讀書後在焉王冏伯得之驚喜刻曰附集藏于家海内學士大夫不能數數見也許仲謙曰此弇州生平極得意之作但恨繕寫多訛甚則有數行後先顛倒舛錯者一日得王閑仲校正善本仲謙喜躍請以孤行之人間而因拈前四部中讀書後附焉陳子曰先生批駁釋道兩藏尤竒瑋宏博此獨非書後類乎仲謙乃與予重加叅訂共得若干巻而先生之碎璧殘璣收拾無遺矣初先生遭家諱後日與敬美次公讀書萬巻樓如所謂士衡住東頭士龍住西頭者已召起敭歴中外納鄖節逺近贄文徵文者無虗嵗賔客觴詠無虗晷猶時時手一編見之論著至于戢身靖廬誓掃筆研而翻閲兩藏經矻矻丹鉛之故也先生慧眼辨才與妙觀察智皆事事第一且栽培之以國憲家猷熏染之以交遊聞見積習之以新陳嵗月試取少年晚年讀書後互味之覺徃時跌宕縦横標新領異如織錦而問天孫食肉而問禁臠雖眩目爽口或出于偏師取勝者有之至是霜降水落鑑空衡平奏刀必中觚發矢必中的抓搔必中痛癢斷案一新精彩萬變非筆隨人老葢識隨人老也先生嘗謂余詩文闗■〈釒疌〉出一字如獄吏平反置一語如兵家律令推而至于讀書法亦然若書生輕於立論論議馳騁大放厥辭嘗有驟發之數十年前而慚悔于數十年後者即欲追取更竄一兩字迄不可得夫未能使自已解頤而乃欲使古人唯唯心服無是理也宋尤延之手録古書即子弟諸女亦令抄寫視中祕且過之而不皆傳濡須秦氏為金部員外郎奏請田宅文籍不許子孫分割而竟不知零落何所今先生論著大約如吕氏讀書記及鼂氏讀書志毎終篇標其大指以僃遺忘而先生精確過之其牙籖萬軸雖未必一一無恙而糟粕去神髓存則身後書籍之若存若亡奚足道哉閑仲為先生小阮校閲精確最得真傳仲謙太常次公孫壻也尤嫺於瑯琊王氏一家言謂四部若大海水而讀書後則又海中之貝闕珠宫也巻帙不苦浩繁而學者得未曽有即以此孤行人間足矣雲間陳繼儒仲醇序

●欽定四庫全書

讀書後巻一

(明)王世貞 撰

讀莊子一

余讀莊子而歎曰嗟乎世固未有尊老子如莊子者也夫尊孔子者莫若孟子而孟子之尊孔子不過曰孔子聖之時又曰吾所願則學孔子而已其談仁義辨王伯探性善推不忍往往發揮所自得之藴以成其書固未嘗舉孔子之文言而訓詁之也荘子之所撰著雖極而至於尊天而無懐葛天之治其究必宿於老子之謂無名無欲無為無言以至無始之旨挫銳守雌和光同塵絶聖智以應天下之法致柔守中抱一含■〈峻,血代山〉食母有精有信虚極靜篤以保一身之要與他所掊擊失道失徳失仁失義之弊聖智之當絶棄展轉反覆亡所不援引或曲而暢之或旁而通之且詠言之嗟歎之必使老子之道高出於堯舜之上其遺言下視乎六經而後已嗟乎莊子之尊老子不亦至乎抑不特尊之而已也而且老子之忠臣夫忠臣者揚主之善而諱其短凡老子之所稱張與奪枉曲直騁堅用竒取大取小得志於天下之故稍近術而為人所窺者則已逆料宋儒之見攻而閟之彼且以為真閟之也而其辭之剽攘弔詭身先陷於不韙矣夫書不可以多著也多著而至於十餘萬言而其旨不過數百言而已是以雜而不可竟複而使人厭書不可以有意作也以有意而作之是以誕而不可信狂而使人怒嗟乎何莊子之忠於老子而不自忠也

讀莊子二

太史公曰莊子蒙人也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其學無不窺然要其本歸於老氏其著書十餘萬言大抵率寓言作漁父盜蹠以詆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術蘇軾記其祠而謂為得老子之麤者莊子盖助老子特不可為法而引楚公子操箠之僕隸其主而出之以為愛公子而不知事公子之法凡荘子之言皆實予而文不予陽擠而隂助之其正言盖無幾至於訾詆孔子未嘗不微見其意其論天下道術自墨翟禽滑釐彭蒙慎到闗尹老聃之徒以至其身皆以為一家而孔子不與其尊之也至矣余謂太史公非識荘子之麤者軾乃識荘子之麤而巧為之蔽者也當老子之時見天下之俗日趣於薄以至詐力相矯思太古之朴一見焉而不可得謂仁義之名實啟之則不得不惡其名而歸咎於文武夫既歸咎於文武而追其自則謂堯舜之不能造極於無為而以有為啓之則不得不致歉於堯舜夫堯舜而至流於周之未若有如老子所云者不知聖人不能為俗能因俗而裁成之而已不然以老子之知之即無位而不使東周之郭十里之巷若畏壘而日就纖獪以有儀秦也莊子又後百年而生者也彼見夫仁義之日偽而詐力之日深且其身儳焉而苦禮樂之拘纍我謂孔子實言之而其門人實廣之且天下皆以為聖人彼又懼夫老子之教日不勝故於聖人之外立所謂至人以尊老子又往往寓之一巵語於孔子而必持老子之說以駕其表然又窺見孔子之真為聖而不可奪故間以一二格言寓之意若曰孔子之未見老子一格也其得見老子而受砭焉又一格也大意在尊老子而抑孔子既抑之而又收之使為老子徒彼夫語道術而不列孔子所謂鄒魯之儒非耶且何以見尊至軾所欲去讓王說劍漁父盜蹠四篇而以列禦寇之齊續於陽子西游而為一章則甚當雖然無救於所謂詆訾孔子也

讀荘子三

蘇氏之欲去讓王說劍盜蹠漁父四章而以列子前後之續也無所據特以盜蹠漁父之排孔子甚而欲去之夫内外雜篇何嘗不排孔子也其排婉而深不若盜蹠漁父之直而淺也然而吾於蘇氏取焉所以取者何以荘子之文得之也凡荘子之為文宏放馳逐縱而不可羈其辭髙妙而有深味然託名多怪詭而轉句或晦棘而難解其下字或奥僻而不可識今是四章獨讓王猶近之而太疑於正而是三章者故甚顯暢而膚淺其法類若禮經之所謂樂記儒行者意必荘子之徒托而為之者也韓愈作讀墨而謂子夏之後流而為荘亦無所據而王安石引之吾以為不必自子夏氏若荘子者盖嘗受業於孔子之門而有得者也何以知其然也凡荘子之所談如君臣父子之大戒天機嗜欲之深淺六經之用聖人之論議皆精切而爾雅即田子方荀卿之所不能及特不若其治老子之深盖游於吾聖教而中畔之者也太史公謂申韓之學出於老子故與之同傳唐人祖老子而離之吾以太史公信也夫所謂學不必其盡學也得一語而守之曰嗇曰儉曰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曰将欲取之必故與之此申韓氏之所貴也若荘子則無是也太史公又謂荘子梁惠王齊宣王時人審爾奈何不使與孟子見而一相究詰也荘子非告子夷之比也其鬬必若涿鹿彭城之戰天地為之蕩而不寧日月為之晦而不辨夫荘子敗則逃之無何有之鄉而已然而不怒也孟子不敗也敗則怒

讀荘子讓王篇

讓王一篇或以為漁父盜蹠說劍皆非荘先生所作而讀其辭則若差暢而近古於道亦不至悖第中所稱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不受又讓於子州支父而亦不受支父疑即巢父也舜讓天下於子州支伯而亦不受支伯疑支父子也夫是三君子者不以天下易吾生者也舜又讓天下於善巻而亦不受此不以吾身殉天下者也又讓天下於石戸之農而不受此以舜之徳為未至者也皆入深山蹈滄海而絶其跡者也湯克桀以讓卞隨卞隨沈椆水而死讓瞀光瞀光沈廬水而死則何言哉夫所貴於不為天下者為生也所以能近道者為削名也為名而自殘其身則不智居潔而顯揚其汙則不仁許由巢父事多傳之者或不妄其他或荘先生之寓言或他人璅言之而荘先生為記之要之不足道特惜夫莊先生之自持論而自相悖者也彼卞隨瞀光者巢許五君子之罪人也而又何言也

讀列子

吾始好列子文謂其與荘子同敘事而獨簡勁有力以爲差勝之于鱗亦以為然而柳子厚故謂列子辭尤質厚少譌作最後稍熟荘子始知列子之不如荘子逺甚凡列子之談理引喻皆明淺僅得其虚泊無為以幻破(闕)於膚膜之間而莊子則往往深入而探得其髓其出世處世之精妙有超於揣摩意見之表者至其措句琢字出鬼入神固非列子之所敢望也吾意列子非全文其文當缺而後有附會之者凡莊子之所引微散漫而列子之所引則簡勁疑附會之者因莊子之文而加劘琢者也柳柳州列子辨獨舉劉向所稱為鄭穆公時人以穆公在孔子前百餘嵗而厯舉列子在繻公時與其相駟子陽證其非夫列子引孔子不一而足是可知己又何必别引子陽以為證且向寧不自知其非鄭穆公穆之一字當由傳録者訛柳州之辨其所不必辨尤可笑也

讀墨子

墨子戰國一賢士大夫也孟子闢之以為惑世誣民若不可一日容於堯舜之世者而後世如韓昌黎輩尚尊之以與孔子竝稱而上嫓於神愚以為皆過也今讀其書大抵皆平治天下國家之道不甚悖於理如所謂入國必擇務而後從事國家昏亂則語之以尚賢尚同國家貧則語之節用節葬國家憙音湛湎則語之非樂非命國家淫僻無禮則語之尊天事鬼國家務奪侵凌則語之兼愛然則墨子之言以救世主之藥石耳非欲執而為世主之準也獨所謂棺三寸足以朽骨衣三領足以朽肉掘地之深下無菹漏哭往哭來及從事乎衣食若以為薄而無當者然此亦中産之下之常至今獨不能改而探墨子之旨大槩激於一時王公大人之為葬埋謂必大棺中棺革闠三操璧玉即具戈劒鼎鼓壺濫文繡素練大鞅萬領輿馬女樂皆具必捶■〈土余〉通壟輟民之事廢民之財如此而矯之以薄亦何不可且夫驪山之藏不三載而焚掘殆盡即漢唐宋以還諸陵寢亡不發者王公大臣貴家亡得完骨者厚葬之為失不唯損天下之有用以歸無用戕天下之有知以供無知其究至於暴其親之蛻以委草莽餧鳶犬而横開天下椎埋劫殺之竅其罪加於薄葬者何啻萬萬倍顧不之訾而徒墨子之訾何也且夫墨子之道行則世主必不能安宫室之侈與聲音采色狗馬田獵之奉卿大夫必不能安趙孟韓魏之富而說客游士必不能安華陽碣石之居與後車數十乗從者數百人其辭而闢之者葢不止一孟子也吾故曰微孟子墨子固不能久且大也然而所謂塞路者何也貧乏失職之徒假其說以干世主用之則貴且顯即不用而可以希冀賢豪富饒之匄施一廛一畝足以終其身而已此非墨子意也為墨子之徒而私之者意也

讀尹文子

尹文子非偽書其言刑名者真能言刑名家者也所謂智巧皆當與衆共之獨行之賢不足以成化獨能之事不足以周務出羣之辨不可為戶說絶衆之勇不可以征陣是以聖人任道以夷其險立法以理其差使賢愚不相棄能鄙不相遺能鄙不相遺則能鄙齊功賢愚不相棄則賢愚等慮此名語也他所証多諸家書頗覈而不倍道故存之

讀孔叢子

孔叢子吾夫子之世家乗也徵獻而文亦寓焉自子思以後世世為諸侯師然而不能為其國救敗辱焉無它諸侯者能以禮夫子之禮禮其後而不能以(闕)夫子之道用夫子之後之言故也子順所謀筴皆不悖於理而最後欲令魏隂媚嫪毐以圗苟全則大謬鮒之就陳涉也以復焚書坑儒讐也即死難何累哉獨敘世一章謂琳子黄厥徳不脩失侯爵大司徒光分所食邑三百戸請封黄弟茂為闗内侯茂子子國子國生子卬子卬生弘農守仲驩仲驩子立與劉歆友善歆故光同時人小可二十年耳是立與六世大父行友也立子元元子建仕王莽為建戎大尹亦似太速疑必有脫誤

讀劉子

劉晝孔昭所作五十五篇其詞雖骩骳爽健而不悖理道識是非有布帛菽粟之致清神防欲知情韜光諸篇苦李蒙荘之藩隠然若窺見者當六季之末而不堕月露煙華亦足貴矣鄙名以後小露學問無關本真兹則多生之餘習矣

讀子華子

子華子十巻自孔子遇諸剡而贈之以束帛於是著焉劉向序其辭以為趙簡子奉纁幣聘之爵執圭而殺竇鳴犢舜華子華子逡巡弗應簡子大怒将脅之以兵子華子去而之齊齊景公不能用也館於晏氏簡子卒而歸晉時已老矣遂不復仕以卒余得而讀之陽城胥渠章頗言陰陽之理亦有大致語而風輪水樞之說亦微近穿鑿其辨黄帝鼎成升遐事甚詳然似是公孫卿以後語駁郯子禮亦正然似是左氏以後語辭趙簡子聘章則摹檀左文也晏子之事景公也不治阿且其言阿則烹與封之說也謂仲尼天也又曰轍跡病矣則門弟子之說也大道章頗言身中之造化時時及養生北宫意章則及醫矣是岐黄之說也凡子華子所言理在春秋時最近而文則廣有所剽擬誦之可也采而益我可也然不可以為真子華子

讀楚語論

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屬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将薦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不違而道柳宗元非之曰禮有齋之日思其所樂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為道蘇子復非之曰甚矣柳子之陋也赫赫楚國若敖氏之賢聞於諸侯身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憂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國人誦之太史書之天下後世不知夫子之賢而唯陋是聞子木其忍為此乎余則曰甚矣屈建之忍也而蘇子之好異也今夫取禮之輕者與食之重者比奚啻食重然則禮而輕也當其身尚不以廢食而况於其親乎哉從治命不從亂命恒也屈到之命薦芰亂也否也且夫芰與蔬蔌等耳非若邕之痂長孺之爪甲腥穢而不可登席又非若銅雀之伎之淫侈也臨穴之殉之酷也宗老言之建頷之撤一蔬可以易益一豆不為多國人何所誦太史何所書而天下後世何所知乎今以建之卻之又不能為之諱而國人之媚新令尹者以為不違道而書之太史傳之天下後世是揚先人之過者建之卻也不在薦也夫不忍於一薦之小禮而棄忘其父之嗜好其不孝小也急於揚已之名而不諱其父之誤其不孝大也夫建也挾左右廣之甲而欲無禮於盟主之上卿棄諸侯之信而不之顧此夷狄也而何有於小禮也其父生不得志於鼎俎而又銜建之驁桀故示微於宗老而建卒弁髦之寧不違道也或云屈到之芰建可薦也建之不薦左氏可無稱也左氏之稱柳子可無非也柳子之非蘇子可無譏也蘇子之譏子可無衷也甚矣儒者之好持論也余無以對

書趙世家公孫杵臼程嬰事後

程嬰既已脫趙孤而謂公孫杵臼曰今一索之不得後必且復索之公孫杵臼曰立孤與死孰難程嬰曰死易立孤難杵臼曰趙氏先君遇子厚子强為其難者吾為易者請先死云云其後韓厥說景公與程嬰謀而劫諸将僇屠岸賈滅其族復與趙武田宅如故趙武既冠為成人程嬰乃自殺以報宣孟與公孫杵臼或曰嬰可以無死死過也予則以為不然凡嬰之所為存孤者誠難而杵臼死誠易然天下之所覩者生死也所不覩者難易也自趙孤之未立而嬰所以生者為趙孤也嬰故未嘗一日忘死也趙孤立而嬰生則食趙氏之報嬰能無死也杵臼死而以生授嬰嬰生而以死還杵臼夫豈直義至盡哉盖有餘仁矣雖然岸賈亦烏可非也盾以不能討賊失之終然其始事可亮也岸賈以不能匡雪失之始然其終事可取也盾既為法受惡而未有能表岸賈者也

書伍子胥傳後

伍子胥勇烈徇志丈夫也謂之盡孔子之道則不可謂之悖孔子之道亦不可孔子之事魯也幾微不合輒去之又曰父母之讐不共戴天不合而去有新君在矣不以事新君為二心也孟子之言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讐孟子過矣草芥其親寇讐之可也草芥其身寇讐之不可也平王淫太子之婦而欲廢太子推忮以僇其太子之傅而併及其兄即商受何啻焉受不僇文王不僇太公父也何以斬燼餘之頭而懸太白鞭屍非過也情也亦理也吳王僚信子胥之言謀伐楚而光阻之不以怨光而進專諸俾刺僚而奪之位盖審僚之不能得志於楚也光為之破楚以伸志故竭力而事之又為其子竭力而報越讐其必不赦越也欲以為奢者為光而夫差弗信也社将徙矣力諫而死之知亡智也能死忠也若子胥者於君臣父子之間可無媿也太史公稱吳以子胥謀西破彊楚北滅齊晉南服越人信哉獨所以彊吳之蹟備於吳越春秋而其辭不雅馴使子胥之志明而才不盡顯以此少泯泯耳或謂子胥之托子於鮑氏何居曰彼盖傷奢尚之綫絶而强延之以孝托也吾故曰子胥者不悖孔子之道者也

書樂毅傳後

樂毅之破齊凡五載而功不就至以讒間去天下惜之獨蘇子瞻謂當其時使昭王尚在反間不得行樂毅終亦必敗何者燕之併齊非秦楚三晉之利今以百萬之師攻兩城殘寇而數嵗不決師老於外此必有乗其虚者矣諸侯乗之於内齊擊之於外當此時雖太公穰苴不能無敗愚以為蘇子之論事勢審矣獨未能悉樂毅也夫樂毅者夏侯玄之所謂仁人也彼非獨仁人也而又且智彼其合諸侯而擊齊一戰而大破之臨淄下湣王走死齊之重器竒珤悉輸之燕中矣如是而不急攻莒即墨者以為二城彈丸之地不足為吾害莒南近楚急之則必借楚以為我敵即墨東近海死守虜耳急之則多殺士卒而未即破而齊故數百年大國也其人彊武而習兵且易以亂故必緩而用威徳拊循之既久而齊人皆為燕矣夫豈直為燕彼且以樂毅真吾主然則毅之兵固未嘗五載而盡頓於二城之下也以故新主立而南面之間得行騎劫代之勢不得不盡銳以攻即墨而又以新將故不識地利而恣為暴燕人失毅而離齊人失毅而振盖不待火牛出而燕之敗形成矣且諸侯之所以不窺燕者自有說夫以齊舉宋而伐之燕舉齊而不伐非獨妬齊而厚燕也謂湣王之不若昭王治也謂湣王之待諸侯倨而昭王之待諸侯恭也謂湣之舉宋而暴宋不若毅之舉齊而拊齊也且騎劫敗而諸侯猶偃然以此知蘇氏所論誤也不然使毅而有可訾則惠王必不悔而召之召之不歸而何以封其子髙帝異代主也毅之後何以無功而封孔明三代才也何以自比毅而人猶未之許也若蘇子者真所謂以成敗論者也

書司馬穰苴孫武傳後

司馬穰苴孫武天下之言兵者歸之穰苴兵法不可見所見獨孫子十三篇其精切事理吾以為太公不能過也而太史公獨稱穰苴兵法閎廓深逺雖三代征伐未能竟其義如其文若爾穰苴其尤勝邪然太史公於穰苴則僅詳其斬莊賈於孫武僅詳其斬愛姬而已以為用兵之道一賞罰盡之矣雖然以穰苴之善用兵而使燕晉之師得脫而罷去追擊之僅收所亡境内封地耳不能大有所摧敗也景公尊為大司馬而委之政其時亦可以有為何不脩桓公之業而廓大之卒見擯於髙國以死至於吳之彊伍員力耳柏舉之戰雖能乗勝入郢而班處其宫使秦師得用其救再合再敗而後歸又不能預防夫槩之為内孽安在其為武也太史公又稱其北威齊晉顯名諸侯恐亦附會之過當其時武必先死矣不然而檇李之敗績會稽之許成舍腹心之越而從事於石田之齊武胡為不諫救也太史公亦云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葢頗見微指云穰苴之兵法大約威王使臏忌輩增飾之晏子春秋亦一及其拒景公宴遊事亦略可証

書吕不韋黄歇傳後

自古至今以術取富貴秉權勢者無如吕不韋之穢且卑然亦無有如不韋之巧者也凡不韋之所籌筴皆鑿空至難期而其應若響彼固自天幸亦其術有以攝之至於御倡而知其孕必取三月進之子楚又大期而始生政於理為難信毋亦不韋故為之說而泄之秦皇使知其為真父而長保富貴邪抑亦其客之感恩者故為是以詈秦皇而六國之亡人侈張其事欲使天下之人謂秦先六國而亡也不然不韋不敢言太后復不敢言而大期之子人烏從而知其非嬴出也黄歇之為姧大類不韋而行之於為相之後尤不義第其始之脫太子雖若釣竒然甚勇而忠史固稱其博學洽聞覩所上秦皇書不下韓非子以一富貴之■〈殢上心下〉而積慮處事若虺蜮然亡身滅家而不覺豈不可悲也哉春申君不當稱四公子賤謀貴疎間親與文信侯竝而稱可也

書蔡澤傳後

蔡澤以唐舉一言之激袖手而入秦乗應侯之自危出不窮之辯杜其口伏其意安然而據其相位若承蜩然智者以為蔡澤之用應侯然不知應侯之用蔡澤也夫穰侯者秦太后之懿戚而四十年之信臣也應侯以一亡命扼掔而奪之此非特乗穰侯之瑕其材必有以大勝之者夫應侯相而穰侯日見短則應侯之相日益固應侯之相日益固則穰侯終不振當應侯之為相也竊君以行威福専意以酬恩怨人主非不知之特欲伸其所大欲耳武安僇鄭安平叛王稽見法人主之大欲不盡酬而應侯且無以自解葢嘗彷皇而左右顧求其人以託稅駕之地而不可得既而微知有蔡澤者游學干諸侯小大甚衆而不遇其困甚矣澤之與應侯又非有相知之素也其曷鼻魋顔蹙齃膝攣非能長富貴者也與之語頗明消息盈縮之理而非有捭闔操縱取天下之深計者也夫困極則易為徳非知素則深見恩不能長富貴則無與謀傾人之計筴者明消息盈虛之理則必不忍蹈前轍無捭闔操縱之深計則必無以見其長而形吾短故幡然而薦之天下皆以應侯能用賢而應侯之過自是無以聞於昭王者蔡澤而稱邪昭王固賢應侯其不稱邪則益以賢應侯謂亡有能及之者自是而據金印擁髙貲而老死於東第無患矣彼荀卿之於黃歇韓非之於李斯一以師一以同學而材皆勝之固歇與斯之所畏而不欲用者也宜其困且纍死也

讀黃石公

黄石公素書六篇至為淺顯孔老荀卿之所雅言者豈别有不傳之秘以授子房而此則約其凡為可示人者哉不然當報讐大索之後跪而進履於圮橋與夜半不失約子房已思過半矣何用是素書為也

書項羽傳後

吾少時閱書至夜分而困欲寐輒取項羽傳誦之即灑然醒以為非羽不能發太史公筆非太史公無以寫羽生氣羽之罪其大者在弑義帝坑秦卒二十萬人僇降王子嬰耳其惡不待言然彼皆有以致之義帝亦了了者第不免儒而腐夫一牧羊子耳王於項梁之手見梁敗而不羽之恤遽奪其軍而又不使之入闗其救趙也又使之為次将而所聽令者羇旅庸奴之宋義彼其心固已怏怏於帝殺宋義而楚卒屬之矣刎王離破章邯而諸侯屬之矣破函關而秦屬之矣其目中固已無義帝矣猶貌而使人請命帝但委之於籍且猶不能免而曰如故約籍能無恨也夫豈獨恨也當疑其與沛公結而圗籍義帝擁空名於上欲以承平之君臣而御怏怏之悍霸倒授太阿之柄而觸其鋒能不立碎也雖然義帝者腐而不失其正者也新安之坑子嬰之僇盖天道也彼諸侯之卒積數世而其首皆納於秦庭凡在者皆秦卒之刃餘也又皆其子孫也幸羽一甘心焉孰不為之揮戈者子嬰之降自降沛公耳非降羽也六王之身有屠而死者有囚而死者有饑而死者夫負芻非羽故君而燕及梁非祖父邪誰能忍之故曰有天道也至楚漢之為訟則羽之負漢者一而漢之負楚者三羽之負漢不王闗中而王巴蜀而已當羽入關與沛公兄弟也又皆楚臣何必拒而不納其負一也鴻門之會不殺而封之巴蜀甫就國而兵東嚮其負二也然猶有可言者至太公甫脫烹俎盟血未乾而反戈尾其後其負三也羽自得罪義帝耳不得罪髙祖髙祖死何以見羽地下哉余故友宗臣每酒間大呼吾寧不成而為羽不能成而為髙祖且謂髙祖易與耳余笑曰若言髙祖易與則過髙祖遇羽而拙故思以拙勝之若固見其拙以為易與耳不然彼章邯黥布豈碌碌者何以取之若寄哉

書蘇子范増論後

蘇子之論范增甚竒而其為書生於事體則甚闇夫卿子冠軍何人也以一言之偶中而懐王拜之為上将軍其智勇未聞也章邯既破項梁而殺之楚人之膽奪矣移兵而渡河以大破趙人趙人之膽奪矣趙舉而秦彊夫以已破之楚膽而當方張之秦勢且皆半菽之飢腹而氷霜不完之指唯有解甲而逆潰耳義送子相齊葢欲以為遁穴而僥倖於目前之未戰乃佯為大言以壓項籍籍不殺宋義趙必下楚必潰楚之潰在呼吸之間而無他術可以解為籍計者何以不殺義也増於此時去籍則秦追僇亡楚之末將而族之必也籍勝則恨增以為宋義之黨而先去以為三軍之望族之亦必也即兩俱免族而當叛臣僨將之名為増計者何以去也夫増奇策士也豈惟不去而已當與籍謀而殺義不然何殺義之後事事日取增計而尊之為亞父也然則增不當去乎曰有坑秦卒二十萬人失仁失仁法不足以取天下一當諫也違義帝之約而王漢王楚失信失信法不足以取天下二當諫也弑義帝失義失義法不足以取天下三當諫也諫不從則去之去之而無忿懥之跡以完其身可耳若殺卿子冠軍何以去也

讀陸子

陸賈縱橫者流耳而所撰十二篇皆淺顯無甚俶儻之見而亦不詭於道或謂非賈書不然也使後人偽為之則必詭其理雄其辭而張皇其事矣賈固時時近儒者髙帝不讀書故驟而歎其雄博其意不在馬上治故徐而益有入焉彼其他所以拊尉佗和平勃皆正論也是故幸以富夀怡樂終而不為食其之烹蒯徹之(闕)也說固有道矣

讀書後巻一

●欽定四庫全書

讀書後巻二

(明)王世貞 撰

讀淮南子

史稱淮南子撰内書二十一篇外書甚衆又有中篇八巻言神僊黄白之術亦二十餘萬言今其存者内篇而已而又亡其三篇讀之知其非一手一事也其理出於文子莊子列子其辭出於吕氏春秋玉杯繁露慎子鄧析山海圗經爾雅其人則左吳蘇飛李尚田雷被伍被之徒各取其長而未及衷以故多錯綜重複不受整束而淮南王之材甚髙其筆甚勁是以能成一家言葢自先秦以後之文未有過淮南子者也其書為劉向所纂集中篇之亡當亦自劉向為更生時故當得其枕中之鴻寳而作黄金不成幾陷大辟父得惡諡是以諱而去之夫淮南王好神僊身坐死而遺禍及更生亦幸而存哉或曰淮南王真僊去不死者也漢以法誅王求王不得而諱之

讀賈子

賈子上下二篇其上篇皆誦說時務其事與辭皆載治安策中不知其書成自擇而上之邪抑以其書上之而為班固之所裁節邪下篇則兼論徳政援據古昔然論政則有餘論徳則弗足矣人言文帝不能用賈生者妄言賈生不能用文帝者亦妄梁大國也懐王上愛子也以賈生居之盖非久而入為公卿矣生死而文帝次第行其言孰謂賈生不用哉夫賈生用而不相陸贄相而不用則其君有昏喆也

書齊悼惠王世家後一

齊悼惠王肥者髙祖之庶長子也哀王襄者悼惠王之元嫡也文帝者髙祖之第四庶子也惠帝崩有二子皆疑當廢哀王立而考惠帝於事正於序宜吕氏殁諸吕謀危漢哀王發兵入討之為外主而諸弟朱虛侯章為内主奪産禄之魄而誅之功最大兵發而僇召平詐取瑯琊下濟南才至髙諸大臣絳灌曲逆畏哀王之武而貪文帝之仁弱舍此而立彼僅還所奪之郡一侯其舅駟鈞以小慰觖望而已哀王以是嵗薨而文帝至為令主比徳三代傳世二十寧非天哉二年王章王興居然皆背割梁趙盟皆析齊之壤而封之以失職怏怏章死而興居叛誅十二年志在王濟北十六年辟光王濟南賢王菑川邙王膠西雄梁王膠東皆悼惠子也吳楚反其不從反者僅一齊地而已雖王之尚未愜於志也絳侯下獄駟鈞享國薄昭誅死外家之說胡據哉

書齊悼惠王世家後二

吾嘗謂髙帝有材子孫四人文帝亡論矣如意少而當帝心以為類我不幸夭耳必有以類髙帝者哀王襄景王章皆椒宫少年子也不畏髙后之餘威不虞諸吕之彊力哀王鳩東海之烏合突起而西向章以北軍千餘之卒逐吕産而殺之悉殲其族黨非有膽勇謀斷誰能勝焉絳侯之與諸大臣共議謂駟鈞虎而冠恐以外家握權而亂天下而置之非本心也其意實患哀王之果銳且其舉兵時名以誅諸吕則必以薄諸吕之共事者慮他日之見誅而貪代王之仁弱建策立之夫舍有功之齊而推不意之代王王必徳我嗟乎庸詎知絳侯廷尉之獄不在哀王而在文帝駟鈞老於徹侯而薄昭以暴横戮也抑不特此博陸侯光之立昌邑王有廣陵在也不聞昌邑之賢於廣陵光固難廣陵而易昌邑也昌邑廢而拔宣帝於民間而帝之天下之徳光孰有過於宣帝者然而族光者宣帝也徐羨之等之廢廢帝也而先以法除義真為義真言敏銳故預廢焉以為文帝地不知誅羨之等者又文帝也勃之辱光之族羨之等之誅雖必不盡出於公然而是諸臣者所樹皆得人以成一代之治所以報之者亦少恩哉

書賈誼傳及蘇軾所著論後

余少讀蘇軾所為賈誼論謂非漢文不能用賈生乃賈生之不能用漢文耳而中有云絳侯親握天子璽而授之文帝灌嬰連兵數十萬以決劉吕之雌雄又皆髙帝之舊此其君臣相得之分豈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賈生洛陽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間盡棄其舊而謀其新亦已難矣為賈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絳灌之屬優游浸漬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後舉天下而惟吾之所欲為不過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談之間而遽為人痛哭哉觀其過湘為賦以弔屈原悲鬱憤悶趯然有逺舉之志其後卒以自傷哭泣至於夭絶是亦不善處窮者夫謀之一不見用安知終不獲用也不知黙黙以待其變而自殘至此吾未嘗不伏蘇氏論人之當揆事之長而歎賈生之無辭以自解其後得班史之所著傳而讀之然後知蘓氏之工於揆事急於持論而不盡悉故實也夫賈生之始建議改正朔易服色制官名興禮樂固非絳灌之所喜而實亦非絳灌所深惡也其所深惡者在遣功臣列侯就國而已故假以紛更之罪而譖之帝帝亦因其譖而姑出誼以慰安之且欲老其材而後用之耳非果於棄誼也何以知其然也諸王太傅在王相下與郡守等自大中大夫而出不為左遷特以長沙卑濕且一異姓貧弱之王其跡似棄耳亡何而召見宣室自以為弗如而徙傅梁梁大國也梁王愛子也誼不死即入而九卿矣故曰帝非果於棄誼也誼亦非悲鬱侘傺而至死者何以知其然也弔屈之辭雖若以自擬而實譏其不能自引而髙逝賦鵩之辭雖若以自弔而實歸之知命而不憂其所上治安策有可為痛哭長太息者盖在召對宣室與傅梁之後也所謂立談之間而遽為人痛哭者豈實録哉且賈生之自傷在為傅無狀且哭泣以悲梁王之堕馬而死非以不用也夀夭有命生之夭又焉知其非命之盡而歸之自傷又歸之不用寧非寃哉史既稱絳灌之惡之而絳侯之就國以一言告訐而逮繫誼以待大臣之禮風之而上遂幡然改誼不絳侯之怨是脩而脩國體抑何厚也劉向所以深惜之而軾不之知也夫誼死而文帝次第用其言誼雖夭不為不用也吾固曰蘇氏之工於揆事急於持論而不盡悉故實者此也

書司馬相如傳後

司馬長卿不羞其淫奔之卓女而自紀其事使史家傳之以穢後人其文辭之美麗固不能相救而子長復謂其與卓氏婚饒於財故其仕宦未嘗肯與公卿國家之事嘗稱病閒居不慕官爵似未盡得其意者長卿固智人也方其一出使而太守郊迎縣令負弩婦翁諛之易恥以為榮而又成闢土之功名於願已滿矣逆知武帝之易封而亦易僇故避而吏隠於文園擁國色發揮文詞以自娱樂不亦泰哉彼其材已試於西南夷武帝固心器之矣使小與公卿國家之事而取通侯之印擁公卿之組固不難其與主父吾丘買臣嚴助輩駢首於東市亦易也王子猷盖知之是故不取井丹之髙潔而取長卿之玩世者所謂智也

書霍光傳後

當武帝之末海内虚耗盜賊羣起强藩壯王睥睨於外而博陸宣成侯以宿衛之庶臣無三事九伐之素寄擁八嵗之幼主而御宸極中外之孽不作公私之庾漸充能使其君晏然而信之一日而僇貴主覆悍社收椒宫之祖父與副相之重駢首就屠而亡後言廢一君立一君若承蜩而亡它變此非有沈毅獨斷之略周詳萬全之慮不能也其所以胎禍者驂乗之芒刺而罪至於不可解者宫掖之酖毒而要之有天道焉武帝雄鷙好殺光固已心儀之少府徐仁廷尉王平之議獄不當而已胡至死也昌邑王之淫亂不足以當宗社之寄即有之其從官坐不諫正削秩禁錮可耳胡至二百餘人悉棄市也王莽之子妄言以莽故寛之可也胡至使父酖其子田延年之決於廢立功非小胡忍以詐取平直事必置之自盡也凡光所持三尺寧過毋不及是以宣帝一時(闕三宇)孥僇而無遺齓寧非天也然帝能誅光之子孫而不能盡削光之忠猶像之麟閣以寓其思侯封之續及於旁胤中牢之祀迄於東京則光固有以自剖别哉

書淮南厲王傳後

淮南厲王驕恣不奉法其所論獄若為黃屋擅拜丞相爵闗内侯収聚諸侯王人亡命賊殺無罪人法皆可以死而坐以謀反則未也以文帝時天下若金甌而又最稱理即病狂喪心者亦何敢以蕞爾彈丸之地而與之抗且夫男子七十人輦車四十乗反當何所為也使閩越匈奴以市明珠良馬或有之夫越數千里之外徼荒服之夷虜而為期會欲與其人相應合世固無是理也當是時天下之人實知之以故文帝之賢厲王之暴而尺布斗粟之謡所由起不然而文帝亦何至終愧悔耶其子安之反則有之盖憤父之死矜已之才而窺武帝之有釁也亦可謂不智矣雖然王安之謀反固也然而未成反也學仙者流則謂王與八公者習不死術而流言聞於武帝帝使按之即與八公俱上昇帝恐其為天下惑而别起間如後之戾太子子輿事而稱其自殺以苟完獄耳以故心豔其事竭天下之財力求為神仙而不可得劉向去安時無幾得枕中之遺籍而寶習之此寧非明徵哉獨所謂八公者有左吳伍被雷被夫左吳首禍者也伍被首反者也雷被告變者也雷被用而左吳伍被誅意八公自有人不然吾未見三子之能仙去也班史不當與伍被别作傳當附之安傳蒯通亦不當别作傳當附之韓信傳江充當附之戾太子傳息夫躬當附之董賢傳嗚呼孰謂班史有定識哉

書張安世傳後

張湯之於安世父子也其才智强記同然而湯刻而憸安世慎而共湯膽大安世小若是乎薰蕕也然而有不可曉者湯廉而安世貪也劉向之於歆父子也其才氣學問同然向為劉氏而攻王氏歆為王氏而削劉氏其忠逆異也他若石碏之忠而厚逆也賈逵之忠而充逆也桓彞之忠而温逆也黄權之降敵而崇死敵也沈充之逆而勁忠也李懐光之逆而瓘忠也所謂父不得而子者寧獨堯之丹朱瞽叟之舜舜之商均鯀之禹也雖然子可以有不賢父父不可以有不賢子則子尤重哉

書漢武帝時功臣侯年表後

世稱漢武帝不愛通侯之賞以鼓舞世之趣功名者故能破匈奴滅朝鮮舉甌閩巻南越闢滇蜀而増益天下之半然所謂封侯者殊不可曉而所謂罰者亦未盡當也今夫丞相天子所與共理天下者也固當以賢舉藉以不侯而不丞相固不可以丞相不功而與之侯尤不可也孰若俟其相道得而後侯之乎乃至遂舉之以為例使田千秋以一言而相又緣相而得侯何也卜式請以父子擊南越賞之可也而與之闗内侯不可也孰若賞而聽之往功成而後侯之乎欒大一妄庸人耳而遽以之為上将軍而侯之以五千戸之封孰若俟其驗而人主之夀益而富貴之乎大将軍青之破右賢王得其将校人畜至數萬計益封可也而益之至八千七百戸其三子皆襁褓而悉封侯不已濫乎其最後帥師圍單于斬首鹵級萬九千使其王叛而稱其主號而不益封乃至将校俱不得侯何也戾太子自經於泉鳩里之舍男子張富昌蹋戶而入令史李夀趨抱解之太子而生侯之可也不生賞之可也胡至聨翩而侯邦題之邑乎上官桀之破郁成得其王於康居而使四騎縛送之貳師所恐其有失也騎士趙弟拔劍斬之無可賞也桀不過轉一官為少府而弟胡以侯新畤乎至於罰之不中節尤有可言者荀彘之縛路博徳以爭功相疾棄市然樓船之始敗於朝鮮既以左将軍勝而後合兵又陰與敵和非無罪者也公孫遂之往天子知二将之異使正之且許有便宜得以從事遂與左将軍謀而縛樓船非矯制也左将軍誅遂亦可誅乎左将軍即可誅朝鮮平矣獨不可以功贖乎張富昌李夀以太子侯田千秋以白太子寃侯而太子無罪之嫡尚繫之獄何也第所謂罰亦就一侯事舉而及之耳其他死於酷吏之手而決於一時之怒不可屈指數也嗟乎武帝以人主之威天下之力驅之誘之幸而成功名於将亡之敵孰謂其能鼓舞哉

書班史酷吏傳後

太史公敘酷吏中有張湯杜周以湯逢武帝之忮而道以深文故所以描寫其情狀不遺力即小廉薦士不沒之然不以貴也班氏之稱湯謂能辨當否國家賴其便又云湯周子孫貴盛故别傳噫何足訓哉太史公之誅湯誅意也吾獨怪夫郅都骨鯁廉信士也為濟南守滅瞷氏首惡餘皆股栗而已不如義縱王温舒之妄殺也為中尉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側目而視而已又不若温舒之諂事有勢姦如山不可犯也為鴈門守匈奴不敢犯至為偶人象都令騎馳射之莫能中都固赳赳干城也其罪獨有臨江王詣中尉府對簿欲得刀筆為書謝上而禁弗予意以為上親子吾不敢廢法又如是而已非有所迎徇深文煅質也身之不免而被以酷名寃矣田延年增車牛直尅貲三千萬罪固有之然其為河東選拔尹翁歸等為爪牙誅鋤豪强亦如是而已翁歸能臣也必不為濫刑延年於廢立有大功何至等之酷吏哉郅都死矣寃於太史公田延年死矣復寃於班氏吾以為二史亦深文者

書涼州三明傳後

余讀涼州三明傳若威明然明皆廉節好讓有将帥材著績中外而皆不免為名使威明尤好之甚至自疏為黨人而上不之問夫明哲保身者固若是乎大将軍武太傅蕃之有朝望志除宦官誰不知之豈有所徵而不知本謀者然明亦不過於生死是非之際一時不能決擇耳既成而始悔辭爵不拜追理武蕃之寃表薦李膺王暢以與閹宦抗雖曰晩矣猶知有不逺復者紀眀真将材也當西羌之為梗鄧隲挾元舅之尊秉大将鉞以天下全力與之角而不勝幾棄涼州熲以孤軍轉戰十餘年長矛勁弩奮其膂力敵為之盡非其材之過人疇克如是晩節與中官比冀以全身而竟身殉之良可歎也陽球為酷吏非有腹心之素一疏而誅中貴人父子立蹴上台奪帝所甚愛而除之漢事故不可測哉

書揚雄傳後

自孟子歿而有荀卿氏荀卿歿三百餘年而有揚雄氏中間若董仲舒之正毛伏以下之専於其經術若有補焉而未有立言以維持道統者揚雄氏始準周易而為太玄準魯論而為法言法言之所結撰要在於尊周孔辨術經治一時已稱述之至昌黎氏而尊涑水氏而信涑水氏之於孟子不能信而獨信揚雄氏揚雄氏之出處其先亦未有訾之者獨不能不有微恨於劇秦美新而紫陽氏之著通鑑綱目直書之曰莽大夫揚雄死盖舉市國之褚淵厯姓之馮道所不加者而加之於是雄之名遂涊人之齒頰而其身毋所容於聖門之藩籬矣及考其傳而推之則事不必盡然而情亦有大可原者當雄之游京師而給事黄門也成帝之世與王莽劉歆竝哀帝之初復與董賢竝莽賢皆至三公負貴勢所薦引立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簒漢劉歆輩皆用符命頌功徳而雄復不侯以耆老久次轉大夫則其不附王莽可知然所以濡滯而不去者以去則莽必恨之恨之則必追而戮之即不恨必且召而有龔勝之事雄見夫莽雖姧然自唐虞以後所創有而未嘗稱干戈以翦劉氏之社稷而身又不當扞圉之任如是而死孔門之所不載而微箕之懿戚尚且受封於周而謂之仁是以浮沈待盡以存五世一綫之息耳至於劇秦美新故不見本傳即有之亦投閣之後不得已冀以瓦全且所劇者秦耳而不及漢所美之新美於秦耳不美於漢也不然涑水氏能斥馮道訿介甫而獨雄是恕乎哉紫陽氏之深意吾固已知之即文中子之賢尚議其僭攻其瑕而宋之統遂接孟子矣何况區區一雄哉

書鄧禹傳後

鄧仲華有逺識蕭張流也然而非大將材也其心寄雖已篤而齒尚卑名位尚輕戰事尚未練一旦中分六師之半崇以三公之位而委之闗中之大敵竊以為光武誤也斯道也髙祖盖深知之故根本付之酇侯謀畫寄之良平而大將之印獨舒徐焉必待淮陰而後有所歸彼於料已料敵審也夫史稱光武諭河西其將吏皆臣服以為天子明見萬里外雖然此一事耳吾以為明不如髙祖髙祖以數萬衆授一釣者佐以羇旅之降王而不之制裂地以予未輸膽之大盜而不之惜得一叛王以已之供供焉而不之疑若光武者猜龎萌抑隗囂薄彭寵而致其叛於呼吸成敗之際不為明且逺也我髙皇之善任也實與漢髙竝是故韓公誠意跡不蹈行陣而中山開平嵗不絶受脤之託彼皆各當其用也然則善将将者毋若漢髙之與我髙皇也

書黨錮傳後

黨錮中當以李元禮為第一陳仲舉次之竇游平擁后父之尊迎立嗣主此不過人臣之常節耳而身改大國一子二從皆封侯握兵縱遂能聲宦官罪而盡誅之何以服其心使無語邪元禮文武材也惜不善用之耳史稱其藴義生風以鼔動流俗激素行以恥威權立廉尚以恥貴勢此三者誠有之夫豈惟非明哲保身之道即所以樹臣節而全國體者亦未當也林宗雖曰遜言危行終享時晦亦是由早逝耳使得及陳竇之變恐亦不能免也諸君猶之可也張元節岑公孝不勝其剛腸肥腦陷府主於大辟而身並亡命元節之所株累為之捐城委爵破族屠身至數十百所嗟夫是不可為范孟博乎縱不復愧諸死友獨不愧翟超成瑨乎哉且也賢者不必皆黨錮黨錮亦不必皆賢劉景升不臣張邈胡母班不擇比胡以終也盖十餘年而欲挾匹夫之持論與朝宁相抗者吾不知所終矣

書蘇子瞻諸葛亮論後

蘇子瞻以仁義詐力雜用而取天下為孔明之所以失而謂劉表之喪昭烈在荆州孔明欲襲而取其孤昭烈不忍其後劉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數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奪之國其與曹操異者幾希矣曹劉之不敵天下之所知也言兵不若曹操之强言地不若曹操之廣言戰不若曹操之能而有以一勝之者區區之忠信也孔明遷劉璋既已失天下義士之望乃始治兵振旅為仁義之師東向長驅而欲天下響應難矣凡蘇子之持論甚至而事甚美雖然吾以為蘇子書生也不識理勢且又不讀書不攷其時事夫荆州用武之地孔明之初見昭烈已言之昭烈不得荆州不可以抗曹氏曹氏不得荆州不可以滅昭烈而扼江左之上游然則曹氏未嘗一日而忘荆州與昭烈也昭烈以左将軍領豫州牧劉表僅鎮南将軍領荆州牧其位在表上特以羇旅相依粗具契誼非有君臣之分也表天子之一刺史非世守之國也表兄也昭烈弟也兄終弟及非過也取之固可否則取之而表琦為刺史而身輔之以拒曹氏亦可昭烈之不忍固仁也而孔明之計非不義也當陽之敗幸而夏口尚有歸又幸而孫權不與曹氏合耳不然昭烈之首已懸之許昌矣吾固曰蘇子不曉理勢也昭烈之入蜀劉璋逆之欲破張魯孔明不在行也其即會而欲掩劉璋者龎統法正也而昭烈不忍也既劉璋微覺之而不給軍食所至以兵守闗隘昭烈欲歸荆州而跋尾之不能且立槁矣劉璋焉子也焉不卹宗室之阽危而據險自固朝貢俱廢又擅造郊祀乗輿法物非叛臣而何璋之立未請命也曹氏之拜官曹氏與國而已仗義以討之夫誰曰不宜吾故曰蘇子不讀書又不攷其時事蘇子又曰曹操既死子丕代立當操之臨終召丕而囑之植未嘗不以譚尚為戒也而丕與植相殘如此其父子兄弟且為寇讐而况能以得天下心哉此有可間之勢不過捐數十萬金使其大臣骨肉内自相殘然後舉兵而伐之此髙祖所以滅項籍也愚以為蘇子盖不特書生而已一妄庸人囈語也夫自古捐金而間者豈惟漢髙秦始之於趙魏亦有之矣夫秦之間信陵李牧其勢固已如太山壓一卵而當時信使游客車相錯而無禁髙帝之與項籍兩軍相拒不過數十里信使游客亦不絶而後皆得以行金而為間今魏蜀之使不通而闗譏若戟門誰為之行金兩國之臣非故交誰為之通間且夫丕嗣之三月而篡漢簒之踰月而召植而囚之若孤豚又其大臣皆曹氏之心腹也夫間必自隙入所謂隙者安在也夫守義而責其所當得之吳蜀廢義而言其必可乗之間抑何前後翻覆也吾故曰蘇子者一妄庸人囈語也

書諸葛亮等傳後

孔明與子瑜為親昆季而公休則從弟也孔明為漢丞相秉國鈞子瑜至大将軍亦參預吳大政而公休仕魏至司空各以身分事三國而不相猜又皆三公也又皆自致功名封徹侯而公休獨不終即世說所載蜀得其龍吳得其虎魏得其狗而公休之望實俱下下矣第考其行事恐公休亦不分為狗也在洛下與夏侯太初齊名為吏部郎中丞尚書皆有望實出鎮夀春使一方肅戢及敗死而麾下數百人無一降敵者且曰為諸葛公死不恨此豈常人所能及哉抑不但公休而已也即子瑜之子元遜其材亦孔明流亞也識度故不及耳元遜事事效孔明孔明相幼主則亦相幼主孔明伐魏則亦伐魏孔明斬馬謖則亦斬朱異孔明責李嚴則亦責李黙循跡而效之此其所以愈速禍也且夫山越之收何下於孟獲之禽而淮南之勝亦有光於祁山之捷最後頓兵堅城以疫退舍雖損失亦不至斜谷之敗也其所以人情相徑庭後事遂霄壤者孔明宻元遜疎孔明靜元遜躁孔明遂而順元遜遂而倨孔明嚴而仁元遜嚴而刻耳嗟乎孔明之忠漢也與子瑜之忠吳也思逺之繼孔明而死忠也尚之死孝也夀知之亦能言之公休之忠魏也夀不知之矣後世尚能知之而元遜之忠吳也後世亦不知嗚呼夀不唯不知也而列公休於鍾會列元遜於孫峻孫琳不亦寃哉

尋元遜之初輔政其聲望赫然每出百姓延頸思見其貌而淮南之役覆魏之全師而取之中原大震其後雖不利亦不至掩前勝也何三月之間而頓失人心以至覆宗僇身為世口實乃爾盖孫峻之徒畏其嚴忌其盛而搆之少主未必皆實録也嗚呼人固不可以成敗論哉元遜滅於吳而仲弟喬有後於蜀公休滅於魏而少子靚有後於吳其子復顯於晉思逺與子尚俱徇節而季京仕晉為郎天之巧於全賢者後若此

書馬謖傳後

馬謖之所譚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雖太公孫武之為法孰能過之然張郃一騎將耳以翼徳之寡謀提之而有餘謖用孔明之成師一戰而沮壊不復振者此心戰之論豎儒之所傾聴而街亭之所繇敗也孔明未能盡離儒者是以輕信謖而大用之其後誅謖是也習鑿齒之論孔明得其誅而不得其所以誅也魏延吳懿可用而不用其不平久矣苟惜謖不誅何以使之服自是而更有失律者何以獨行法獨行法則衆議紛然而蝟起不行法則軍氣瓦解而不振謖清談士也寧可以得臣比乎荀林父赦而晉覇得臣誅而不害楚彊然則楚亦未可非也載考向朗傳随亮漢中朗素與馬謖善謖逃亡朗知情不舉亮恨之免官還成都然則謖且逃矣不即歸死司敗捕而後得之不誅何待

書陳思王植傳後

陳思王於文帝同母弟也文帝即位之二年即風監國謁者論劾其罪召而欲誅之以太后之救而幸免然亦瀕死者數矣盖以武帝之世有奪嫡之謀而未遂故也而王仲淹乃曰思王三以天下讓夫豈其情哉與楊脩善則脩為之擬答與丁儀丁廙善則儀廙為之請嗣雖有百口無以自解然丕方矯情自飾而植乃任性以行乗車馳道中與伐吳醉不能受命此雖非臣子之節然觀過知仁亦可以見思王之無意奪嫡而貪功名者如三子輩成之也仲淹殆得其微矣雖然思王之失職成之者三子也而啟之者武帝也攷之漢建安十五年司徒趙温辟丕茂才而坐温選舉不以實免官十六年始拜五官中郎將而植已封平原侯十九年徙封臨淄侯是時同母之兄任城尚未侯也二十一年而任城始侯鄢陵則思王已加食邑至萬戶又時時對人稱說其才而欲立之豈所以安思王哉不特一思王也鄧哀王沖僅十三而亦欲立之及其亡也乃謂文帝曰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噫是何言也厥後任城以彊勇毒思王削而移徙藩國若傳舍幽憂疎隔亡異囚竄至使文帝後謂臣下家兄孝廉自其分也若使蒼舒在我亦無天下蒼舒者冲小名也嗚呼孰謂非武帝啟之哉如意不死吕氏而死漢髙攸不斥晉武而斥晉文定陶豫章幸而免耳然亦危矣按魏略又謂太祖疾甚驛召任城至洛而已殂任城乃謂臨淄侯曰先王召我者欲立汝也臨淄侯曰不可不見袁氏兄弟乎然則斯言也王仲淹之所以稱讓任城之所以毒而思王之所以終免也

讀徐幹中論

徐偉長於七子中不甚錚錚其所著玄猿漏巵扇橘諸賦見推於曹子桓者今多不之見而獨中論十一篇即子桓所稱成一家言者東漢之季其文氣最為緩弱不流暢然頗樸而近於理如幹中論是也視學已自近裏法象猶足禔身然此二者非孟徳之所急考偽一章所條為名之弊凡數總而斥之曰盜夫斥之曰盜誠惡之也然而孟徳倡之也孟徳倡之而偉長斥之子桓以為稱而不之覺嗚呼其真不之覺邪将不滿於孟徳邪

書陸遜父子及機雲傳後

陸伯言一少年書生受脤而據諸将之上揮麈揚策破天下之所憚服以為英雄如昭烈者若拉枯朽然後挫北兵奠南服國無亡鏃算不遺籌其孔明之流亞歟而物議稍不及者當由經理内政收採羣情有所未足耳孫仲謀能信之於未試之初而疑之於既成之後非伯言之有勤怠也仲謀有勤怠也幼節徳不及羊叔子而才微勝之然能使孫皓緩亡者皆其力哉夫以權之智而不能容伯言以皓之昏而能容幼節者天也士衡縱橫六寸之管而假七尺之壯軀叨三世之将名不能逆自韜晦擁旄非分舉宗覆滅不亦哀哉道家之忌士衡固已知之而又犯之且伯言前後決勝頗以隂謀而幼節之平西陵坑僇無噍類又寧盡天也士龍前後為守令皆著循吏聲然以區區小仁而欲為顛厦之木難矣

書羊祜傳後

史之所以美羊叔子者至矣其先識不伐則見於曹爽之敗有功不居則見於國邑之辭日與吳競而敵不恨恩施於敵而上不疑餉嵗積而民不告困歿有遺思而久不至忘夫豈直古之遺愛已哉至於宏覽淵識冲度和襟郭遐周顔子之目殆不虚矣雖然吾以為叔子智者也得老氏之精而用之者也若於仁則吾斯之未敢信何以知其然也夫曰慈曰儉曰不敢為天下先曰抗兵相加哀者勝矣曰功成名遂身退天下之道夫此數者皆叔子之所饒有也得俘兒而不殺縛敵将而放歸此非慈乎輕裘緩帶鈴閣之下不過數人此非儉乎一聞開府踧踖不居而讓之三光禄此非不敢先乎追斬敵将憐其死節而厚殯殮之此非哀者勝乎大業垂就而預為容棺之墟以待此非功成名遂身退者乎雖叔子為徳於吳厚矣然未嘗一日而忘滅吳則又老氏之所謂将欲取之必故與之者也且夫曹爽樗而魏之族也其志猶有魏也司馬氏材而魏之賊也其志已無魏矣叔子魏臣也何以策爽之必敗而逺之策昭之必取而就之陳留王之立也何以不願為侍臣而求外補吏也未幾而何以安為相國從事中郎掌機密也賈充小人也何以出闗中而密疏留之盖策賈充之必不成出也凡此皆所謂智也夫仁人者明其道不計其功而吾何敢信焉雖然自魏晉之際未有如叔子之賢者也以司馬氏腹心叔子最賢而尚無後張華次賢則僇而無後然二子尚猶成其名也裴秀次賢則子頠僇而無後王沈不忠則子浚亦以不忠僇而又無後賈充不忠無後而族盡滅何曽稍疎則至孫而滅亦無後嗚呼司馬之徳若是而能久有晉哉

書阮籍傳後

吾嘗讀晉書阮籍傳謂其喜怒不形於色發言玄逺口不臧否人物而又云能為青白眼見禮俗之士以白眼對之由是見疾如讐以為立言者之自相牴牾而不知其皆實録也謂籍以酒全其天非也籍乃以巧全其天者也籍故逆知司馬氏之必簒魏而不欲為之臣與荀勗賈充輩同列而自顧其瓌傑之貌宏麗之文磊落不羈之才欲掩之而不可得司馬氏必知之而且欲用之夫司馬氏欲用之而不為之用必死為之用而不預其謀亦必死死則又不足以成名故托而逃之醉一醉而連緜至六十日彼豈其情也哉凡其卧酒家乞步兵厨甚至於母死而舉二斗酒食一蒸■〈犭屯〉自逺於名教之外使何曾輩疾而惡諸司馬氏皆以為不死地也曽言而不用故無他其言用不過廢徙而已不死也然猶慮司馬氏之識之故其乞相東平草勸受九錫章示若為之用者特不勝好酒之一念耳使司馬氏狎而愛之愛而舍之以終保牖下者巧也昔人謂澄公以石虎為海鷗鳥若籍者殆以司馬氏為海鷗鳥也嵇康略知之矣而未能究故雖稱土木形骸不事脩飾而時露其鋒距於土木之表此何時也而其與山濤書菲薄湯武之放伐鍾會何人也造康而箕踞待之不為禮且問以何所聞而来何所見而去夫會之来叩籍以時事也亦其見康意也籍醉而不能答會亦當恨之特其所以恨籍者淺而恨康者深也知二子者莫孫登若登故報籍以長嘯而報康以苦辭康下獄而後悔晚矣人不知乃以勸進九錫章短籍按進章不見籍傳而見文紀末謂大魏之徳光於唐虞明公盛勲超於桓文然後游滄海而謝支伯登箕山而揖許由然則風之終讓也非勸進也不然以炎之為壻豈不足為吕公王莽者而至飲一醉六十日而不之許也

書周顗傳後

周伯仁吾所不解過江以後若使追喪亂之艱難此身之非有或散髮巖阿或栖遲冗列用拙挫名以酒蔽身可也既居九列叅密議而縱飲沉湎狂僻廢禮且夫密疏申救始興而不言徳固若長者夫以元老故交哀呼求救了不之盼而顧左右云今年殺諸賊奴取金印如斗大繫肘寧能不使之飲恨横發邪伯仁之死即始興救之久亦必殺但小緩耳伯仁死始興不能無罪檢表而泣以情語諸子猶庶幾哉

書周處傳後

周子隠感奮時譏折節砥礪文武果亮為時所儀抗忤權戚委命疆圉若無可憾者吾猶謂其為晉而死六陌不若為吳而死無難督也亡國之戚雖足以杜王渾口而吳魏均滅要之百步五十步耳宣佩之勛猶不在子隠下而晚節不固獨彦和首亂而存宣季從亂而旌晉於是乎失刑賞哉議者謂子隠之子孫多愧其先烈吾獨以為之兆也若筵者皎然為君子且有光矣

讀書後巻二

●欽定四庫全書

讀書後巻三

(明)王世貞 撰

書謝安謝玄傳後

謝安石格量弘齊故是始興以上人然大略能因事為功矯情鎮物耳淝水之勝雖曰有天幸而玄之善用兵亦自有以制之苻氏滅國十餘擁百萬之衆平襄而後氣噉江左獨玄以北府偏師躑躅當鋒覆師斬将者至再三其膽力當何如哉苻氏之亂玄乗勝北討而乃使劉牢之應丕而戰慕容垂人皆咎為失策吾以為未為失也枋頭之役慕容垂之威畧能使晉人魄奪丕勝垂丕可掩而取也垂勝丕則不可復制矣蓋不得已與垂合牢之雖勇非垂敵也是故一敗而不復振玄病因之豈非天哉

書晉史隱逸傳後

晉史之傳隠逸者三十五人而合者不十之七范承明魏氏之忠義也辛叔重冉氏之龔勝也龔子偉孝行士也而有俠烈風夏仲御行恠者也而近戲宋令文郭元瑜竊邦之陪臣也戴安道末世之通士也夫隠逸者夷穆而近道遯晦而挫名孫公和董威輦郭文舉索偉祖陶處靜其至矣哉譙元彦朱臣容楊軻次之軻之不幸而不得死非自致也劉子驥之仁也而不能忘跡也陶元亮之達也而不能忘言也夫所以不能忘者名之根也又次之矣雖然元亮之所為次以隠第附于節為近

書范承明傳後

余觀自古忠臣介士之於故國未有如范粲承明者其持志烈於微箕保身巧於夷勝夫口舌步武之際人所最難檢攝持而至於三十六年之久卒以天年終此豈慷慨殺身可同年而語哉且其不辱在廢立之時而不在於移鼎之際沈幾先哲雖聖賢何以加焉伯孫以弘博之資率其二弟棄學業屏人事而奉承明沒齒不官可謂生能養志沒能繼志者也養志繼志孝之純也奕世不屈忠之純也伯孫有焉武帝優容之而不忮不奪其猶有君人之度哉傳稱太宰從事中郎誤當時未避師而稱太宰亦無官太宰與太師人也

書慕容盛載記後

吾嘗讀慕容盛載記其與羣臣言管蔡忠存王室而公代主非人臣之道故言公将不利于孺子周公當眀大順之節陳誠意以曉羣疑而乃阻兵都邑擅行誅僇不臣之罪彰于海内至伊尹則又謂其不能竭忠輔導而放黜桐宫事同夷羿何周公之可擬夫盛一小猾虜也乗險而據一方屢遭簒弑之後故其與羣臣議摧抑伊周以張威而折其心之不軌不足據也獨蘇子由之持論以世之言為周公之事無以異于伊尹然天下之人舉皆疑而不信夫天下之大成王之不明而周公攝則是周公未有以服天下之心而强攝焉以為之主也夫人臣而用天子之事此天子之所忌也以一人之身上為天子之所忌而下為左右之所疑大臣從而媒孽其短此古之忠臣所以盡心而不免於禍而世之姦雄之士所以動其無君之心而不顧者也然使成王用事於天下而周公制其予奪之柄則愚恐成王有所不足乎其心而管蔡之徒乘其間隙而間之以至于亂也使成王有天子之虗名而不得制天下之政則愚恐周公有所不忍于其中赧然有不自安之心也是以寧取而攝之使成王無異乎其間以破天下讒慝之謀是以其後雖有管蔡之亂而天下不揺蘇氏辨矣然亦非能善論周公者也夫武王殁而成王尚幼周公用叔父之尊親而當武王之重托以御初服之天下使退而躋于畢召之列則五服之外人得以幼主而易成王故負扆以朝諸侯使天下曉然知成王之為君而周公之為攝又不欲以萬機之衆而撓成王蒙養之哲使之從容以成其徳而練於政知其必克負荷也然後稽首而歸之若信蘇氏之論則七年之内将以攝為真而天子之名不歸之成王而歸之周公此新莽之所妄引以成其簒者也而謂周公為之乎且蘇氏之所疑于不能服者即霍光之于昭帝諸葛亮之于後主也天下尚不疑于霍光諸葛亮而獨疑于周公萬萬無是理也周公之過陳賈則一二測之夫洛邑之頑未嘗一日忘怨周而為殷武王之黄鉞固已斷紂之頭而懸之太白矣乃使其憤怨很戾之子為之長而又使其失職之兄不肖之弟而監之不亂何待且夫紂之自絶于商久矣武庚親其子也頑民挾而欲甘心倒戈者畏而有二志皆非所以寧之也微子者紂父之元子也而賢滅商之後即立微子可也或曰封武庚者武王也非周公

書謝靈運集後

余始讀謝靈運詩初甚不能入既入而漸愛之以至于不能釋手其體雖或近俳而其意有似合掌者然至穠麗之極而反若平淡琢磨之極而更似天然則非餘子所可及也鮑照對顔延之之請隲而謂謝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君若鋪錦列繡亦復雕繢滿眼也自有定論而王仲淹乃謂靈運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則謙顔延之有君子之心焉其文約以則此何說也靈運之傲不可知若延之之病正坐於不能約以則也余謂仲淹非能知詩者殆以成敗論耳

書何胤傳後

甚矣士之好名也天監之初何胤與謝朏並召不出則已何至示必出之勢以動謝朏而身獨隠以擅一代之髙毋乃傷于巧哉世固有巧而競于進者未有巧而競于退者雖清濁異形其累自然一也雖然謂謝朏為胤所賣則非也丈夫自有志安可以出處問人胤盖已逆知之矣故曰興王之世安可久處兹言也固朏之所樂聞也齊氏禪代朏僅能不為褚彦回王仲寳耳孔子有言血氣既衰戒之在得朏所至以聚斂聞何暇論晚節哉

書爾朱榮傳後

昔爾朱榮死而魏收為之志受其子文賂金而比之韓彭後人笑而嗤之吾以為韓信神于兵者也固非榮之所敢輕擬至以方彭越則榮方且憤然而不受夫以榮挟虜姓而肆為暴戕宗室屠王公掠妃主戲天子於股掌之上而不之顧擢髮不足以數其罪然至于雄武抗悍有經世略則自項羽而後未見其比者也榮秀容一酋長耳地方不過三百里兵不滿萬騎然能收募天下之豪傑悉出其麾下其志遂欲掃羣雄而制六合之命天下亦悚然而畏服之且其始之入洛不過五六千人耳而六師之乗萬雉之都拉然而土崩其破葛榮亦不過七千人耳而百萬之衆一朝而潰敗雖成如元顥才若陳慶之而取之如拉朽然至于處分大盜之速遥策闗西之勝隠然阿瞞寄奴之風何言彭越也羽之喑啞跳盪非榮所可及然羽有近算而無逺略寛于近而薄于逺故嘔嘔之愛能使二十七騎於烏江而不忍去而不能使田榮陳餘英布之無叛所當之敵戰必勝攻必取而不能保曹咎龍且之無敗而所遇又髙祖是以禍不在内而在外榮有逺略而無近算寛于逺而暴于近故葛榮之衆不坑僇而左右之無辜而死者比比能使天光之以少制万俟醜奴侯淵之以少制劉靈助而不能察元彧軰之謀而所遇又莊帝是以其禍不在外而在内嗟乎古之有天下者要必有人君之徳而其佐命以功臣終者要必有人臣之體人臣之體在才巨而心小其識不凡而凡不逺而逺乃可保也無君徳而其材非人臣者偏雄則項羽袁紹李宻委質則韓信及榮也其法不足以有天下適足死耳他固有幸而成者不足道也

讀文中子

立言之士自吾夫子諸髙弟顔閔參賜外要無若孟子自孟子而後則無若文中子矣夫析理性辨邪偽精微入玄沈快破的故瞠乎不敢望鄒人之籓若衡事隲古簡要精當河汾之間裕如也奈何以模擬少之第昔人謂文中子之髙弟子房杜李魏諸賢皆顯貴為貞觀将相而未有一言及其師以為疑若余不佞之所疑固不止是盖夫子大聖人七十子之徒其齒莫重於顔季二路然未有長於夫子者至攷房杜李魏諸賢皆北面而事文中子而皆長於文中子文中子以開皇四年生以大業十二年卒夀僅二十三今李衛公以貞觀廿三年卒年七十九魏鄭公以十七年卒年七十三當並長文中子十六嵗也房梁公以貞觀廿二年卒年七十一當長文中子九嵗也杜密公以二年卒年四十六當長文中子四嵗也它若淹若威若州達即不可攷要之其齒皆不卑于房杜者文中子固十五而抗顔為人師然豈必處處作項槖哉將文中子之微言固不止是而好事後進有勦入而亂其真者耶若以為阮逸偽作則斷乎非逸所能辦聊志於此以示傳疑

書李勣傳後

髙宗之欲廢王后而立武也褚遂良諫長孫無忌不諫然猶能持之李勣不諫又從而臾之武立而後易社移鼎誅鋤李氏之裔殆盡而天下之惡悉歸之勣吾謂未可以是深罪勣也夫勣也智有餘者也以為人主以愛欲易椒房吾必不能制制之而不得則禍隨之吾勛臣也禍不至死不已彼見夫太尉之懿親且有翼戴功以卑辭竄荒裔而卒賜之死方自以為得策而詎謂武氏之遂滔天也假令武氏前髙宗死即後死而不臨朝不廢立不易社移鼎勣不過一具臣而已家事語亦不必傳也且夫勣故盜賊雄也為父而事竇建徳則失之君為身而復事唐則失之父特以其能善為兵事曉便宜而已柰何以大臣之節望之夫吕后之王諸吕其安危大幾甚于易后王陵曰不可平勃曰可幸而為平勃不幸而為李勣不然何以異哉然是時吕后髙宗之意定矣諌必不行不行則禍隨之為大臣者取幾焉可也

書五王傳後

張柬之等五王合謀誅二張遷武氏反中宗之辟而復唐之宗社何其壯也未久而妖韋蠱於内諸武蠱於外而五王者厭厭不振以至于屠滅千載之後疇不痛之而又惜之且恨之胡寅仲以為五王於是時當乘兵勢執武氏而聲其簒奪之罪以僇之可也張敬夫曰固也中宗子耳子可以弑母乎為五王者廢中宗立宗室之賢者伸討賊之大義而僇武可也朱子曰固也宗室盡於武氏手矣其存者皆愚暗不可恃也愚謂五王之所以能用其衆者以中宗耳復中宗以思太宗耳宗室之僅有存者非直愚暗也又皆非太宗後即欲復唐之宗社而不稱中宗誰則應之廢中宗而立踈逺者誰則信之當是時乘兵勢而悉捕之武之族無少長皆僇之如吕氏例可也如是而武氏在上陽聞之當亦自不良死即良死可以無後患也若夫中宗之暴昏而妖韋與其女之淫忮則天也五王固無如之何也已

書李光弼傳後

史思明亦悍胡也其材力逺出禄山上李臨淮之角之凡兩大勝一大敗其勝者皆用寡而敗者乃用衆用寡之勝皆乗險謀豫以忍而屈之野戰則敗郭汾陽之始能用衆而不能用寡即用衆亦未必決勝也晚節之捍吐蕃回紇始乗險謀豫以忍而屈之故不敗而卒為宗社之元臣惜哉臨淮之有功名而不善居之也凡臨淮之才畧心事與陶士行畧相當其治軍臨淮為最治民士行為最臨淮不幸而與河北之藩鎮近士行幸而與温太真合而見推挽不至作愧憤死噫嘻亦數哉

書李晟馬燧傳後

李西平渭橋之役以一旅弱師介於二鴟梟之間卒能勉强激勵以成補天浴日之烈此非特其忠志强忍殊也蓋亦有精思焉夫西平之一決隃於郭汾陽多矣然其量稍隘意稍滿故輕發於後貴之延賞而卒為其所制延賞雖忮非魚朝恩元載比也以為西平之處延賞不若汾陽之處朝恩元載也馬北平材力亦陶士行李臨淮流亞也知有身不知有社稷是故與西平霄壤焉徳宗之世有西平陸敬輿故不亡急而用之緩而棄之故不振嗚呼哉

書李鄴侯傳後

自三代而後人臣出處之蹟未有如李鄴侯泌之竒者也或伸而屈或屈而伸或先幾或忍詬其保身亦未有如鄴侯之巧者也七嵗而以童子薦入禁中與宰相張九齡諸公善竒矣尋謝去游嵩華終南間求神仙不死之術又奇也久之復以獻議入翰林從太子諸王游太子善之又奇也為詩以譏楊國忠安禄山斥置蘄春又竒也太子即位靈武為肅宗使人召致泌泌忽間關来謁又竒也立談而叅帷幄體輔若一拜右相辭俄又賜金紫為侍謀軍國元帥行軍長史亦將相任耳又竒也復兩京迎上皇除道清宫泌皆任之甫功成而辭榮乞歸以避李輔國又竒也當是時廣平王以太子領元帥泌竂也師友也即位為代宗召泌舎之蓬莱閣强以婚娶食肉又竒也然其重已不及肅宗矣元載忌之出為江西觀察判官判官一下佐也泌不辭而往乂竒也載誅而復召常衮忌之出團練澧朗刺杭州又不辭而以吏治顯又竒也嗣帝為徳宗避泚奉天復召泌而用之則直臣之而已又出而觀察陜虢鑿饟漕之道翦淮西之逆又竒也自是始登相位天子恭已委之不復設他相以至終其身又竒也至徳之初郭汾陽李臨淮貞元之際李西平馬北平其建勛克復若異代然而皆保全於泌之手又竒也夫以輔國忌之載忌之而不能傷衮忌之而不能終抑則泌之巧所得於老氏者深矣其所進深謀秘計以聴者之中庸不能盡售然至於處父子兄弟之間功亦不淺矣

書鄴侯家傳後

鄴侯家傳者故唐丞相李泌孫蘩所撰也蘩才而躁嘗厯仕至方伯討賊有功而以贓論死當下獄且論報自度不得免恐死而先人之蹟且泯泯故成此傳其所紀獲遇肅宗且相而遽引避再遇代宗且相而復引避獨最後遇徳宗不能免相以終而中間預收復二京策平淮西叛卒其事甚竒至於保護諸皇前後者二則留文成之所不如矣司馬文正纂通鑑悉收載之而宋景文之於唐史畧焉豈宋以史筆貴覈而司馬志在資治姑取益時政耶泌既好誕蘩復有加焉可以類推矣史又謂泌以好譚神仙為世所譏雖然不可謂無得也晚而拜相卒死繁劇將無自夭其天年也耶泌辟穀文成亦辟穀乃卒不終辟者何也富貴之可愛甚於死之可畏也

書常衮傳後

常衮唐之賢宰相也獨其與崔祐甫忤而奏斥之逺州為過耳其所與忤之繇不過也夫寛詔天下吏人三日釋服祐甫乃固執以為辭欲令公卿大夫亦三日釋服者何也衮云禮臣為君斬衰三年漢文權制猶三十六日唐髙以来皆遵之至玄肅之喪始服二十七日古者卿大夫從君而服皇帝二十七日除在朝羣臣亦當如之衮之言何其秉禮經正哉充祐甫者不獨倦為臣且導徳宗倦為子者也自元載王縉之執政官以賄成衮思革其弊杜絶僥倖四方奏請一切不予而不無壅真所謂人臣能任怨者祐甫以遂客執大柄欲收一時之物情而矯之至二百日而除官八百人豈能無容狥也宰相之禄厚矣而又有堂封以供餐費堂封矣而又日給内厨御饌可食十人此固元載王縉之所貪飫而衮之所不一日安者辭日給當矣辭堂封亦未為過也當魚朝恩之領太學也衮時在散僚獨以為不可上用生日納諸道節度使金帛珍寳器馬直二十四萬緡衮又以為不可曰彼諸道者豈能男耕女織不過横取之民斂怨求媚耳此二者舉朝之所若喑而不敢言者也而衮眀言之自衮之相也與綰同一麻皆不為載縉黨明也既貶之後不以故相自尊佚所蒞皆有聲績其觀察七閩教民陶瓦以易苫蓋無火災誨子弟習經術通藝文易世之後彬彬比於上國其功豈在李冰文翁下哉寡陋豎生槩以苛碎目之過矣

書李白王維杜甫詩後

吾嘗謂太白之絶句與杜少陵之七言古詩歌當為古今第一少陵之五七言律與太白之七言詩歌五言律次之當時微覺於摩詰鹵莽徐更取讀之真足三分鼎足他皆莫及也天子蒙塵於蜀少陵敘致有慷慨惻怛無窮之感而太白乃作上皇西巡歌得非有胷無心者地轉錦江成渭水天迴玉壘作長安雖或壯麗千古何異宋人東狩錢塘封事永王西巡歌彼誠以永王為中興之賢王也辭官不受賞其語誰信摩詰弱故不能致死安民然其意非肯為之用也生平悟禪理舍家宅無妻子而不之卹顧不能辭禁近以歿豈晩途牢落不能自遣白香山之所謂老將榮補貼者耶

書韓文後

韓公於碑志之類最為雄竒有氣力亦甚古而間有未脫蹊逕者在欲求勝古而不能勝之舍而就已而未盡舍耳奏疏爽切動人然論事不及晁賈談理不及衡向與人書最佳多得子長遺意而急於有所干請於人則詞漫而氣亦屈記序或濃或淡在意合與不合之際終亦不落節也第所謂原者僅一原道而所謂辨者僅一諱辨而已不作可也盖公於六經之學甚淺而於佛氏之書更鹵莽以故有所著釋不能皆迎刄也而他彈射亦不能多中的謂之文士則西京而下故當以牛耳歸之

書栁文後

栁子才秀於韓而氣不及金石之文亦峭麗與韓相爭長而大篇則瞠乎後矣封建論之勝原道非文勝也論事易長論理易短故耳其他駁辨之類尤更破的永州諸記峭拔緊潔其小語之冠乎獨所行諸書牘敘述艱苦酸鼻之辭似不勝楚揺尾之狀似不勝屈至於他篇非掊撃則夸毗雖復斐然終乖大雅似此氣質羅池之死終墮神趣有以也吾嘗謂栁之蚤嵗多棄其日於六季之學而晚得幽僻逺地足以深造韓堂奥便超六季而上之而晚為富貴功名所分且多酬應盖於益損各中半耳

書王叔文傳後

王叔文以永貞元年之二年順宗即位自東宫而拜起居舍人翰林學士王伾為左散騎常侍依前翰林待詔三月伾亦為翰林學士叔文為度支鹽鐵轉運副使五月加戸部侍郎使如故三五日一入翰林去學士名七月叔文母喪去位伾得風疾八月上傳位皇太子之明日叔文貶渝州司戸伾貶開州司馬又二日上即位九月出其黨韓泰韓曄栁宗元劉禹錫吕温等為外州刺史伾死貶所明年賜叔文死泰等復貶逺州司馬嗟乎叔文以不良死而史極意苛讁以當權姦之首至與李訓軰齊稱抑何寃也伾貧不足道也叔文以一言而合順宗然亦未為非深思逺慮而至順宗即位之所注措如罷宫市斥貢獻召用陸贄陽城貶李實相杜佑賈躭諸耆碩皆能革徳宗大敝之政收已渙之人心而其所最要而最正者用范希朝為神策行營節度使而韓泰為司馬奪宦官之兵而授之文武大吏卒為宦官所持不能全身亟貶而至矺死盖其事之最要且正而禍之烈實由之即劉闢為韋臯求三川而許以死相助金錢溢於進奏之邸叔文小有欲寧不為所餌顧叱而欲斬之抑何壮也臯時已逆知叔文之失宦官心故敢抗疏直言其失而亡所顧且神策諸将尚為啓以辭宦官使之知而激其怒何况裴均嚴綬輩也均綬素附中人者也其所用韋執誼韓泰等固不能盡當執誼鄙亡論然亦以文學為徳宗之寵臣而泰等則天下之所謂名儁有才識者也觀栁宗元寄所知書謂與罪人交十年則必不趣勢而後合又云早嵗(闕)始竒其能謂可以立仁義興教化則又不必為富貴而求顯獨史所云互相推奬曰伊與周曰管曰葛僩然自得謂天下無人又云叔文及其黨十餘家晝夜車如市候見叔文伾者至宿其坊中餅肆酒鑪一人得千錢乃容之此事則醜而不可掩而宗元又云素卑賤暴起領事人所不信射利求進填門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造怨讟此最為實録而苟非賢人君子則亦勢之所必至也嗟乎叔文誠非賢人君子然其禍自宦官始不五月而身被天下之惡名以死死又至與李訓輩伍寧不寃也夫訓非叔文比也即使幸而勝之失一仇士良而得一仇士良何益也

書五代史後

歐陽公作五代史而欲自附於春秋之筆削創立義例而其文辭頗為世所喜楊士竒稱之以為與司馬遷史記班固漢書並而義例勝之予亟攷其所謂義例者亦不為甚當如朱梁石晉郭周皆起於叛臣前後李唐皆起於夷狄劉漢起於負國之大鎮不過因其繼唐室之綂據中原之地其大者尚不能半天下小者三分之一而延世不能過三紀年或僅四五亦何必盡倣古帝王之例而全予之李昇王建劉巖之類乗時鼎峙去全忠輩等耳又何必盡用僭竊之例而全削之死節死事之人相去不甚逺而分為二劉旻之為漢何不以附於知逺後而别為國至於文辭尤索寞腴不如范曄雅不如陳夀比之兩晉六朝差有法耳尚不能如其平生之所撰碑志而何以齒史漢哉一安重誨傳少欲間以議論而痕跡宛然詞旨沓拖去伯夷屈平霄壤矣士竒之論私其鄉前輩耳而耳觀者羣和之良可笑也

書馮道傳後

嗚呼五代之亂極矣為之臣子者抑何其不幸也諸方之僭竊無論已為唐而遇朱温一死也為温而遇友珪一死也為友真而遇存勗一死也為存勗而遇嗣源一死也為嗣源之子而遇從珂一死也為從珂而遇契丹一死也遇敬塘一死也為敬塘之子而又遇契丹一死也為知逺之子而遇郭威一死也為郭威之子而遇匡胤一死也逺不及十年而死近不及三載而死内不免以帷幄死外不免以節鎮死徼而兵死野而盜死不知何以處死也馮道一椎魯士耳歴相十餘君而不死此何故哉遇治則入遇亂則出入則必相出則巨藩位三公爵真王而卒以令終彼非能賄免也非阿諛取容也又非有布衣之故也彼盖得莊老之術而善用之夫不忮不畏不名不術推分任真此六者莊老之所貴也而夫子之所謂似而惡其為鄉愿者也雖然寧獨一道哉如竇真固李濤李昉李琪之流皆類之獨道以著得貶耳然則為道而死者必擇以死之日而後可

書趙普傳後

趙韓王不讀書而片語鑿鑿破的如勸太祖收諸將兵權云陛下何以負周世宗勸太宗破金櫃之約曰太祖已誤陛下豈容再誤是何必多多許亦毋論本意若何令人那得不轉圜竊尋自古得天下之易未有如宋太祖者陳橋之變焉得諉非本謀盖太宗與普謀之於外而太祖陽示無心於内此事獨普三人知之廷美當尚弱弗與也太祖之傳太宗約再傳而始及徳昭亦非本心也知徳昭幼而太宗之不利孺子也太宗可以倍廷美而不可倍徳昭當真宗之正東宫徳昭雖物故尚有子而一時在廷諸臣未有一言及之者寇準窺微指之所在而請決焉此何足美而一時與後世之人亦未有訾之者何獨於應禪之景皇無責之于肅愍而過為刻也故余每讀宋史至太宗令人思吳乞買至趙普令人思尼瑪哈嗚呼彼亦有人心

書歐陽文後

歐陽之文雅渾不及韓竒峻不及栁而雅靚亦自勝之記序之辭紆徐曲折碑志之辭整暇流動而間於過折處或少力結束處或無歸著然如此十不一二也獨不能工銘詩易於造語率於押韻要不如韓之變化竒崛他文亦有迂逺而不切太淡而無味者然要之宋文竟當與蘇氏踞洛屋兩頭曾王而下置之兩廡

讀朋黨論

朋黨之說盖自古有之曰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勢也亦理也歐陽氏獨曰小人無朋以為朋者偽也及見利而爭先或利盡而交疎則反相賊害雖其兄弟親戚不能相保故曰小人無朋君子則不然所守者道義所惜者名節以之修身則同道以相益以之事國則同心而共濟終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蘇氏復為之續曰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疎小人惟予言而莫予違人主必狎之而親疎者易間而親者難暌也而君子不得志則奉身而退樂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則徼倖復用唯怨之報此其所以必勝也歐陽氏之說則慮君子之黨見疑於人主而求所以釋之蘇氏之說則慮小人之黨見信於人主而求所以勝之斯二說者皆得之而未能盡者也凡為君子而純者必不為朋黨者也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而已曰中心無為以守至正而已凡為小人而純者亦必不為朋黨者也曰見利則趨利盡則散而已其為朋黨者有之不純乎君子與不純乎小人者也不純乎君子者有君子之節而不能盡去其累所謂累者三曰近名曰好勝曰快心士固有批鱗蹈刃出萬死而成其是者一念之名根未除則士之務為可喜可愕者入之而為黨若東漢之三君八俊八厨八顧之類是也宋光寧之際賢者亦近之曰好勝其人雖跡為君子而一議論之不合則各持此之是以求伸為徒者傅益之則摘彼之非以求其屈若宋洛蜀閩之類是也而唐穆文之際不盡賢者亦似之曰快心則忿小人之為奸與其黨類之貪横甚至冒酷吏之法而翦除之伏機反中其禍繇身而及國若黨錮諸賢於宦者是也不純乎小人者三曰無君子之實而慕其事其心乃欲得小人之利而已如唐之八司馬者其與伾叔文比而驟貴則非其欲奪中人之權而革貞元之政則是此不純小人者也以小人之爭起亦以小人之利合而時時見君子行若徳裕之政術僧孺之却賂栖楚之直言此亦不純小人者也二者皆易察識者也若乃陽竊君子之似而陰用小人之術以其可喜可愕者中君子之好而愚之其君子幸而覺則彼得持君子之疎而投之禍不幸而不之覺則君子亦浸淫與之俱化蕩而無所歸陽則以其似而收天下之譽陰則以其實而市天下之權緩之則肆然而来以與君子同其進急之則忽然而匿不與君子同其退又急之則甘心為婦寺之吮舐盡棄其故而了不之恥此於古或有之我未之見也凡朋黨者先王之所不能廢也而恒示之戒其於朋也為書之像形也若風之襲羽而弗克正也故書醜淫朋易美朋亡又曰君子羣而不黨而歐陽氏蘇氏若以為善而汲汲乎求白於人主者何也凡君子必無朋黨君子而不純者有之然多不勝小人必無朋黨小人而不純者有之然多勝勝則足以憂君子而傾人之國然至於能奪天下之公議壊天下之人心者則未有過於陽竊君子之似而陰用小人之術者也

書王介甫文後

介甫於文章頗能持論近道理而好以已勝至於語務簡而意務多欲以百餘言而中為層疊宛曲其所長在是而其所病亦在是也誌傳之類亦刻削有矩度而好為小巧於字句間立法此所短也吾嘗謂介甫於字說其初不無一二會心者遂欲字字而為之說此其所以貽笑猶之治鄞非不足以阜財而得民遂欲行之天下此其所以流毒使介甫而實其行虚其心崇其智卑其禮則君實固瞠乎後矣

書曽子固文後

子固有識有學尤近道理其辭亦多宏濶遒美而不免為道理所束間有闇塞而不暢者牽纏而不了者要之為朱氏之濫觴也朱氏以其近道理而許之近代王慎中輩其材力本勝子固乃掇拾其所短而舍其長其闇塞牽纏迨又甚者此何意也毋論子固即眀允子由介甫俱不足與四家列而稱大若名家者庶幾矣